中国服务贸易如何破局

某自贸试验区一企业3亿元离岸原油融资，因境外电子提单缺国内法律认可，银行要三重纸质材料，审批从7天延至35天，企业错失油价套利窗口，损失超200万元；同期新加坡同行凭当地法律对区块链单据认可，24小时完成同等融资。

这种反差暴露我国离岸贸易“货物热、服务冷”“实践快、制度慢”的矛盾，凸显服务贸易规则与效率差距。

2024年服务贸易占全球贸易额比重已突破25%，成为驱动全球贸易增长的核心动力。而我国离岸贸易虽呈高速增长态势，但服务贸易占比不足10%。2025年上半年，我国服务贸易逆差规模为5106.6亿元。

本文系统剖析我国离岸贸易的核心困境，借鉴国际成熟离岸中心经验，提出以“法律—税收—监管—开放”协同为核心的制度创新方案。

服务贸易在离岸贸易中的核心定位

当前，市场与政策层面普遍存在一个认知偏差，将离岸贸易简单等同于大宗商品转口，却忽视了服务贸易才是驱动其发展的“隐形引擎”和核心价值所在。

从全球贸易模式的演进脉络来看，服务贸易的角色经历了根本性转变：在传统国际贸易阶段，它仅作为运输、报关等基础环节，处于“配套辅助”地位；进入跨境贸易与传统离岸贸易阶段，其作用虽有所提升，但仍未脱离“支撑性”范畴；而在新型离岸国际贸易中，服务贸易已彻底升级为“核心驱动”力量。

在新型离岸国际贸易模式下，货物全程无需进入中国关境，但其资金流的结算、信息流的交互均通过境内平台完成，此时离岸金融结算、全球供应链数字服务、跨境知识产权服务等服务类型，不再是可有可无的附加项，而是保障业务顺利开展的核心支撑。例如，企业开展跨境软件授权贸易时，若缺乏高效的离岸金融结算服务，资金跨境流转效率将大幅降低；若无专业的跨境知识产权服务，则可能面临侵权风险，直接影响业务推进。

然而，服务贸易自身“无实体、强关联、高规则依赖”的三大核心特征，使其在发展过程中面临诸多困境。

一是标的无形化导致确权难度高。与货物贸易以“提单”为明确物权凭证不同，服务贸易的标的多为软件授权协议、咨询服务方案等无形产品，缺乏具象化的价值评估依据。银行因难以准确核验标的价值，只能无奈拒绝提供融资支持，不少服务企业因此陷入“有市场需求却无资金支撑”的窘境，制约了其业务的扩张。

二是“三流”高度融合增加监管难度。在服务贸易中，信息流、资金流与服务成果流往往同步发生、深度绑定，而传统监管模式基于货物贸易“三流分离”（提单对应货物流、发票对应信息流、汇款凭证对应资金流）的逻辑设计，难以高效核验服务贸易的真实性。这一矛盾易导致两种极端情况：要么监管滞后，无法及时识别风险；要么过度审核，增加企业合规成本与时间成本。

三是规则依赖度高且国际差异显著。服务贸易的开展高度依赖各国政策规则，不同国家在数据跨境流动、知识产权保护、服务资质互认等领域的规定差异巨大。我国服务企业“走出去”时，需频繁调整运营策略以适配不同国家的合规要求，合规成本居高不下，部分企业的合规成本占服务收入的比例已达8%~12%，严重挤压利润空间。

此外，我国自身还存在多重制约因素：长期以来“重货物、轻服务”的认知局限，导致服务贸易在资源分配、政策支持上处于相对弱势；服务贸易统计口径尚未统一，数据碎片化难以支撑精准决策；本土机构的国际服务能力不足，以跨境金融服务为例，其覆盖度仅为新加坡的1/3，难以满足企业全球化需求。这些因素与服务贸易自身的特征性困境相互叠加，共同构成了制约我国服务贸易高质量发展的深层障碍，也成为离岸贸易升级的关键瓶颈。

三大离岸贸易中心的经验

全球成功的离岸贸易中心均以“服务贸易为核心”构建制度体系，可为我们提供借鉴。

新加坡形成了“法律—税收—沙盒”三位一体的赋能。一是法律保障：通过《电子交易法》明确区块链存证单据、电子协议的物权效力，与国际商事规则无缝对接，解决数字权益确权难题；二是税收激励：推出《全球贸易商计划（GTP）》，对包括服务贸易在内的认证企业，提供长期稳定的5%～10%利得税优惠（无期限限制，仅需定期复核资质）；三是监管创新：设立“金融科技沙盒”，允许金融机构在可控环境中测试离岸服务创新（如数字单据质押融资），并辅以遍布全球的20余个离岸服务中心，提供“一站式”跨境服务支持。

中国香港依托普通法与税制豁免的双重优势，降低服务贸易成本。一是法律适配：基于普通法体系，数字单据无需强制背书即可认定物权效力，融资审核时无需额外提供纸质佐证，大幅提升融资效率；二是税收豁免：实行“税源地征税”原则，若服务“提供地与受益人均在境外”，即可免征利得税，无需申请优惠，企业合规成本低；三是金融支撑：作为全球最大的离岸人民币市场，提供“结算 融资 避险”全链条人民币服务，2024年离岸人民币结算占比达72%，有效降低企业汇兑风险。

美国纽约以账户隔离与规则协同为突破口，优化服务贸易流程。一是账户隔离：设立国际银行设施（IBFs）账户体系，实现离岸与在岸业务严格隔离，既防范风险，又简化离岸业务审核流程；二是税收优惠：对IBFs账户内的离岸美元融资利息收入，免征州所得税，降低金融机构服务成本；三是监管协同：形成“联邦授权 州法细化”的模式，联邦层面制定统一的离岸服务贸易规则，州层面细化实施细则，避免重复监管；同时通过“纽约贸易门户”平台，实现多部门信息共享，1天内即可完成业务申报。

破局路径

破解我国服务贸易困局，需以“提升服务贸易的意识与能力、强化服务贸易的核心作用”为导向，从七大维度推进制度创新。

第一，法律突破：对接国际惯例，构建双向便利的制度保障。

一是构建数字权益全链条保护制度。针对服务贸易标的无形化特征，完成《海商法》《民法典》相关修订，增设“服务贸易数字权益”专章，系统规范区块链存证电子协议、智能合约、数字仓单等新型载体的法律地位。明确数字单据的生成、传输、存证、确权全流程规则，确立其与纸质单据同等的物权效力与流通性，重点解决跨境软件授权、数字内容交易等场景的权属认定难题。同步制定《服务贸易数字单据管理办法》，建立全国统一的数字单据登记核验平台，实现“一次存证、全域认可”，彻底填补数字权益确权的法律空白。

二是打造国际化争议解决生态。制定《服务贸易争议解决指引》，建立“国际惯例优先 国内法补充”的适用规则，明确涉外纠纷在当事人无特别约定时，自动适用《联合国国际贸易法委员会仲裁规则》《国际商事合同通则》等国际通行规范。在上海、深圳建设国际商事争端解决中心，实行“仲裁 调解 诉讼”一站式服务，外籍仲裁员占比提升至40%以上，组建涵盖金融、数字贸易、知识产权等领域的专家库。创新程序设计，将普通案件审理周期压缩至60天内，简易程序缩短至30天，同时建立裁决执行绿色通道，与主要贸易伙伴国实现判决互认机制对接。

三是大力推广ADR（非诉讼纠纷解决机制），要求标的额5000万元以下的争议优先采用调解、协商等方式解决，目标使ADR解决比例达到60%以上，通过高效、公正、国际化的纠纷解决实践，逐步提升我国法律制度的国际认可度与公信力。

第二，税收优化，倾斜服务贸易，助力逆差收敛。一是建立长期优惠机制，在《企业所得税法》中增设“服务贸易专章”，对离岸金融、跨境数字服务等企业给予10%～15%的长期稳定优惠税率，每5年复核资质，符合条件可延续；二是扩大免税范围，全国免征服务贸易合同印花税，降低企业交易成本；三是补贴合规成本，设立“服务贸易合规补贴基金”，对企业海外资质认证、数据安全评估等国际合规支出给予30%～50%补贴。

第三，外汇管理。一是简化审核流程，对海关A类、税务A级的离岸服务企业推行“月度汇总审核”，替代逐笔审核，减少申报频次；二是放开币种限制，允许企业开展美元、欧元、日元等年度多币种轧差结算，降低汇兑损失；三是升级账户功能，赋予OSA（离岸账户）人民币结算功能，2026年底前在东南亚、中东等重点区域布局50个离岸人民币服务点，推动离岸业务人民币结算占比从18%升至30%。

第四，金融赋能。一是突破抵押模式，推出三类专属融资产品：“离岸服务保理”基于服务合同应收账款提供无抵押融资，“数字单据质押融资”允许以知识产权、数字仓单等无形资产质押，“优质服务进口专项贷”对进口高端技术服务的企业给予LPR下浮10%～15%的利率优惠；二是强化人民币服务，在上海、中国香港、新加坡设立“离岸人民币服务中心”，丰富跨境人民币期权、远期结售汇等汇率避险工具；三是支持中小企业设立千亿级“服务贸易融资基金”，明确银行服务贸易融资业务尽职免责标准，降低放贷顾虑。

第五，监管协同：统一平台建设，压减负面清单。一是整合各国家级平台，由商务部牵头联合外汇局、税务总局、海关总署等，搭建“全国服务贸易监管协同平台”（严禁重复建设），实现企业“一次提交、AI审核、多部门共享”，将业务办理时间从15天缩至3天；二是优化准入管理，压减15%～20%的服务贸易负面清单，取消离岸咨询、数字服务等领域不必要限制；三是推行白名单制度，将连续3年无违规记录、服务收入超亿元的企业纳入“服务贸易白名单”，给予外汇结算、融资审核“绿色通道”。

第六，数据畅通：由国家相关部门出台针对服务贸易的数据管理办法，建立分类管理机制、推动跨境协同。一是简化非敏感数据流程，设立数据跨境“白名单”，将普通服务合同、市场调研数据等非敏感数据的出境评估周期缩至15天；二是建立国际数据共享，与新加坡、中国香港搭建“服务贸易数据共享平台”，帮助企业查询境外客户资信、当地法规要求，降低跨境服务风险；三是探索数据信托模式，在自贸试验区试点“离岸数据信托”，由第三方机构托管跨境服务数据，平衡数据安全与流动需求。

第七，优化服务进口环境。一是简化人才准入，对服务贸易所需的外籍技术顾问、金融分析师等专业人才，推行“工作许可 居留许可”并联办理，审批周期从20天缩至7天；二是扩大免签范围，将“144小时过境免签”覆盖更多国家，试点“购物 服务”联动免签（如境外游客购买国内高端医疗、教育服务可延长免签至30天）；三是倒逼本土升级，通过适度扩大高端服务进口，推动本土服务业对标国际标准，提升服务质量与效率。

（作者系上海金融业联合会专家、上海首席经济学家金融发展中心离岸金融研究所所长）